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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出意义,这是人注定的任务

连岳 连岳 2019-04-07

 David Burliuk,Lighthouse on the Coast


亲爱的岳叔,新年好!

 

称您“亲爱的”,更多是出于敬意,还请岳嫂不要生气。我在一个明净的夜里给您写信,耳边有缥缈的尖叫声,室友们都听不到的那一种。我的思维很混乱,我会努力将其理的顺一些,还请您见谅,感谢您读我的信。

 

我今年二十二岁,女生,长于西南边陲小镇,双相障碍患者(曾被误诊为抑郁)。

 

患病更多源是十四岁独自离家求学,所有的凌云壮志都在两年里输给了名校教师因同学出身高低礼金轻厚的区别对待(其实只是自己太弱小)。十七岁三次尝试自杀,因为不愿选择过于麻烦他人的方式而多次被救(一次出逃,两次服毒)。那时遇到一位温柔的教导主任,劝说父亲带我就诊,被诊断为重度抑郁。父亲出了医院便撕了诊断书,斥责我弄虚作假,质问“还愿不愿意高考?”我害怕回家,同意留校高考。又是行尸走肉的一年,靠着原先的底子参加考试,报了一所离家千里的末流二本,从那以后,很少问家里拿钱(羞愧自责),除了省就只能做些低级廉价的兼职。学校纪律怪异又恶心,形式主义至上。难以融入,支撑了一年,大二办理了休学,连累温柔的男友收留,做威客赚钱。一年后迫于各方压力返回学校,表面活力充沛,应付自如。其实度日如年,整夜无眠,朦胧中常常跌进不堪回忆里——幼时衣食不足,冬日嘴唇开裂至不能言语,单衣薄裤被钉在教室座位上不敢出去;捧回家满满的奖状和证书被忽视,小我两岁的弟弟的拿回来小红花都会被粘墙上(并不是怨恨父母,只是难过而已,也知道他们也不过第一次为人父母,难以周全)……跌进这些回忆里时,总觉得那个蜷缩起来的小姑娘从来没能离开原地,我想抱抱她告诉她一切都好了一切都好了,却什么都抓不到,只有泪水是真的,过去忍下的泪水,现在都以另一种方式流了出来,没有尽头。

 

我去求医,挂了专家号被诊断为双相障碍,亢奋的时候机敏善辩,沉郁的时候安静地自我毁灭。积极吃药,于是每天都可以晕睡过去了,不再睁眼等天明。可那又怎么样,始终不能永远睡下去,逃來逃去都在原地。药贵,心理咨询很贵,爱更贵吧,没有一样我付得起。

 

真的对不起,写的琐碎又凌乱。

 

我小的时候曾想象过自己长大的样子,可不出意外的我并没有成为自己想要变成的那种人(一个厉害的植物学家或者下笔如有神的作家)。应该没有天分,也没有去好好努力,正努力地说服自己平静地接受自己这个样子,就是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但我写下这些,我才清楚自己对这一切是有多绝望。或者更为诚恳地讲,从一开始我就对这一切非常绝望。这并不是说是那种感叹命运不公的愚蠢想法(可能是有那么一点),客观而言,只是出于对自己无能的愤怒(一无是处,竟然还渴望爱?)。

 

今夜我依然陷入那种灰败的情绪里,像一株种在阳台上的植物,不管怎么努力扎根,都不能找到水源。去年熬了过来,以为自己胜利了,但其实并没有。没有办法去跳出来振奋认真地生活,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也许只是懒而已,于是就想办法去努力克服。亢奋的时候在计划里写下“运动任务达成一,学习任务达成一”;阴郁的时候蜷在郊外的公交车座椅上,冷的阳光投进来,感觉到脊椎像只红虾那样弓着,人多一分,我便小一分,最后缩成一粒豆子,被踩进土里,却发不出芽来。

 

真的很抱歉给您写了这些,这些负面的消极的文字垃圾,没有人应该去无端承受其所带来的莫名压力,真的对不起。可是我很自私吧,因为贪图他人的劝慰和宽恕,还是想发给您。

我很懦弱呢,遇到很多事我都想逃(其实只是很简单的对视,对话,或者集体出行等),只是当我把脑袋埋进沙子里时才会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去。

 

亲爱的岳叔,您说,一个人能在没有任何人支持的情况下建立起健全的精神小屋吗?内耗好累,我好想好起来……好想活的体面一点,过的正常一点……好想做一个温柔的人……好想有价值,不给别人添乱……

 

真的对不起,打扰您啦。

 

溺水的狸子



 

亲爱的狸子:

 

怎么会打扰我呢?读者给我写邮件是应该的,不然我存在就失去了一部分意义。

 

我也希望我们这次小小的聊天,对你有一点用,至少让你今天过得开心一点。但也我知道,任何一件事,效用都是有限的,吃完饭又会饿,瘦下去还会胖起来,所以未来我们还要做很多事。

 

人一生的意义是什么?我们最终能够走得多远?我想,这真的需要我们努力试过一切可能,才能得知。比如,我认为你这邮件的文字很好,你想当一个下笔有如有神的作家,并非不可能,但是,这种可能性的彻底释放,可能你要写下的文字,是这篇邮件工作量的5000倍,10000倍,每天写,每年写,在这过程中,要养活自己,要忍受孤独、寂寞、无人理会,到了有点名气,你要忍受挑剔、攻击、自我怀疑,仍然需要定时定量的创作来安慰自己,停止创作即是死亡。这种状态,也就是熬,熬过当下,熬过我们这一生的份额。我觉得,每一个行业都是如此,每一个对自己的人生稍有期待的人都是如此,都需要熬,这个艰苦的工作,是人注定要承受的,幸福的孩子是如此,不幸的孩子也是如此,只是每个人熬的路径不同。

 

你熬过几次死亡,熬过疾病,又熬完去年,迎来了新年,经历了这么多,也才22岁,你熬的能力已经异于常人,没有必要害怕未来。

 

会有人支持你的,你也遇到过,温柔的教导主任和温柔的男友,都支持你,连叔也会支持你。随着你支持他人能力的增加,你会遇见更多支持你的人,这是人类温柔的地方,我们以血缘划分族群,我们也以精神划分族群,温柔待人的人,最后都会呆在一起。你长大了,你的孩子,或其他孩子,需要你和他聊聊天,度过暂时低落的时刻。

 

但人类也有冷酷的地方,进化的淘汰机制,一秒不停歇,庞大基数里任何一个个体的消亡,都是海洋蒸发一个水分子。这种冷酷,会由那些不爱你的人执行,你的父母可能忽视你、虐待你;你的朋友可能小瞧你、嫉妒你;你的爱人可能背叛你、离开你;更不要说你要遇上的敌人与小人,他们将尝试用一切手段摧毁你。但不要太害怕,他们要达到目标,一定得先让你按他们的标准行事,你向不爱你的人索爱,你向憎恨你的人示弱,你试图取悦那些难以取悦的人,这都让你沮丧,让你一步步失去自己,让你毁掉当下与今天,让自己的明天与未来更难受一点。

 

你不善于对话,不喜欢集体出行,这都没有问题,你没必要按别人的标准活着,喜欢沉思就沉思,喜欢独处就独处,不麻烦别人,养活自己,爱那些爱自己的人,无视恨自己的人,一天天过下去,这样的人生很了起了。


温柔待你的人,粗暴伤你的人,都只能通过你的内心起作用,让自己只对前者打开,温柔地对待自己。

 

祝开心。

 

连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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